近日在中美同步上映的“爆米花电影”《F1:狂飙飞车》,是一部聚焦F1赛事的体育电影。至截稿时,该片全球票房已达2.4亿美元;在我国,其在上映11天后,于上周末重回票房冠军位置,且豆瓣评分达到8.6。
该片并非基于漫威或其他成熟IP改编的电影,制片成本竟然高达两亿美元,是颇为少见的。作为一部“A咖”电影,该片汇聚巨星布拉德·皮特和众多F1赛车手,《壮志凌云2:独行侠》的导演及制作班底,并由“苹果原创电影”投资,F1首位黑人赛车手、七届世界冠军获得者刘易斯·汉密尔顿担任制片人,在F1赛事真实场地拍摄。众多显赫要素,都昭示着《F1:狂飙飞车》的商业策略和卖点。
同时,这些也是束缚《F1:狂飙飞车》的“镣铐”。与常规专注电影制片的企业不同,“苹果原创电影”作为苹果公司的旗下品牌,在选材上相当谨慎,2019年,苹果公司推出“Apple TV+”时,因为顾忌选材,不惜砍掉了若干推进中的项目,推出了以《早间新闻》为代表的四平八稳的剧集。同理,对于电影选材,“苹果原创电影”相当审慎,稍有不慎,关联的电子产品的品牌形象就可能受到负面影响。F1赛事主办单位也有同样的内在诉求。
在这一基本框架下,《F1:狂飙飞车》不会在价值、人性上有强烈、激进的戏剧冲突来引发争议,在角色刻画和人物关系上也不会复杂。该片在某种限度上,遵循的是商业广告逻辑,让受众形成正面强烈的品牌印象,尽量摒弃让人不愉快的所有元素。同时,无论是好莱坞制片体制要求,还是其主流风向,兼顾少数族裔和性别的内容都是其刚性需求。该片还背负着商业压力。可以说,《F1:狂飙飞车》正是“戴着镣铐跳舞”,在上述方方面面的场域力影响下折中的产物。具体而言,在叙事、镜头、场景、表演等多方面重视听、轻故事;重场景、轻人物;重切片、轻整体。或许可以说,这就是基于每站比赛连缀而成的“爆米花切片”。
“青蛙与蝎子”模型的老派电影
编剧邹静之曾有句名言:三流的编剧写故事、二流的编剧写人物、一流的编剧写情怀。这句话或许有些偏颇,但至少说明,好剧本应该是故事、人物、情怀三层维度的递进。《F1:狂飙飞车》被诟病的恰恰是在人物刻画方面的薄弱,只有一站接一站的赛车场景,仿佛为了赛车这碟“醋”,包了一顿长达两个半小时的“饺子”。
影片的主人公海耶斯,虽然有些傲慢自大和不按套路出牌,但更有过人的赛车天赋、讲义气、具有团队精神和领导者气质、甘愿为后辈做绿叶、性感迷人、不拘小节等优点,像经典好莱坞电影中的“牛仔”。从出场到事了拂身去,这个角色的性格一直是扁平的,未有变化,更谈不上人物在性格发展中所体现的情怀升华。在经典好莱坞时期,这种“一根筋到底”的角色是颇为常见的,如同那个“青蛙与蝎子”的著名寓言所形容的——青蛙帮助蝎子过河,蝎子半途蜇了青蛙,青蛙不解地问蝎子:我死了,你也会淹死,为什么还要蜇我?蝎子回答道:蜇人是我的天性,我改变不了。寓言中的蝎子体现了经典好莱坞时期不少角色的典型特征,即遵从既定的性格。海耶斯就是这种“从一而终”的古典“牛仔”。
在人物关系上,海耶斯充当了黑人赛车手约书亚·皮尔斯的导师,后者则是前者的继承者,海耶斯的女友凯特则是F1相对少见的女性技术总监,但皮尔斯和凯特,以及女机械师朱迪的角色设定,更像是好莱坞出于所谓的“正确”考虑,只为打破刻板印象,却并未深入挖掘刻画人物。
回顾电影史上的赛车电影,《极速狂飙》中的斯蒂夫·麦奎因,《极速车王》的马特·达蒙、克里斯蒂安·贝尔,《极速风流》中的克里斯·海姆斯沃斯,都是“角儿”与“戏”相互成全。《F1:狂飙飞车》海耶斯的人设能够基本“立住”,主要得益于主演布拉德·皮特“角儿”的魅力,能做到“人保戏”。皮特脸上的沧桑阅历、健美的身材体型,以及巨星的“上镜头性”,能使其较好地平衡“导师”身份的稳重感与“浪子”的少年感。皮特起床、泡澡、健身时露出的8块腹肌,能够直观地让观众信服,时隔30年海耶斯还具有重归赛场的身体条件。在电影《好莱坞往事》中,布拉德·皮特已做过更有深度的“角色演练”,他与“小李子”的关系,与《F1:狂飙飞车》有些类似,他既像生活中的“导师”一样,是情绪化的“小李子”的世俗屏障,又得到“小李子”在经济上的照顾,他能无忧无虑地做个“浪子”。海耶斯对于观众来说似曾相识,对于皮特来说驾轻就熟,三千万美金的片酬也创造了皮特个人演艺生涯的最高纪录。
超真实、真实与失真的三个圈层
《F1:狂飙飞车》虽然看似具有大片卖相,但近年来“苹果原创电影”推出的同体量大片,如马丁·斯科塞斯的《花月杀手》,雷德利·斯科特的《拿破仑》,票房表现都不佳,名导、名演员、大制作并不一定卖座。《F1:狂飙飞车》脱卸“作者电影”的包袱,是流媒体与F1一次成功的联手操盘。该片在接受层面被解离为三个圈层:超真实的赛车场景、真实赛车事件的电影复原、现实感的失真。
《F1:狂飙飞车》超真实的赛车场景,为大银幕而生,适合熟悉F1的铁杆儿观众,也适合“F1小白”。其特点类似李安在《比利·林恩的中场展示》《双子杀手》中的高规格影像实验。在现实生活中被忽略的细节,在IMAX银幕上被放大、凸显和强化。影片使用了全景、跟拍、车内“怼脸”拍摄的镜头,有车前侧能自由旋转的镜头机位、有呼吸感的晃动镜头,赛车手主观视角、路边视角、观众外围视角、垂直拍摄的视角,有追逐和刮擦的特写,尽可能全面呈现赛车的速度与激情,尤其是海耶斯冲刺时的理想中的“飞翔”心境,在静默中,镜头呈现为角色的主观视角,便于观众代入。影片尽可能在2D放映条件下带给观众沉浸的观感,相对于赛车类游戏,实景拍摄给人的物质感性更清晰。如拍摄时汉密尔顿指导团队尽可能将声音细节还原,细致到不同的弯道声音要有所区分,直道上需赋予更多混响等等。一言以蔽之,观众日常能自我捕捉到的赛车视听感,《F1:狂飙飞车》赋予其更多、更强、更细微的感知;观众日常不能感知到的,《F1:狂飙飞车》使其明晰可感。
影片的部分情节取材自真实事件,有些是汉密尔顿亲历,有些是其见证的。这些如同彩蛋,更为熟悉F1的观众心领神会。如海耶斯与皮尔斯发生龃龉的桥段,大概率来自于“阿隆索阻挡事件”。2007年匈牙利大奖赛,阿隆索在排位赛中,故意在关键弯道减速,阻碍了汉密尔顿超车,这一行为引发车队内部的争执和处罚。阿隆索因此被罚退后五位发车,使其比赛受到影响。该事件不仅影响了比赛结果,也严重影响了二人的关系。阿隆索、周冠宇等赛车手客串出镜,赋予了影片真实感。
值得一提的是,《F1:狂飙飞车》的商业植入与影片真实地融为一体。企业品牌植入,是F1多年来形成的文化,当观众看到电影中赛车和车手服装上的品牌标识时,不仅不会被分散注意力,反而增加了电影的真实感,即植入本身就是电影的一部分。此外,相对于大受好评的《极速风流》,《F1:狂飙飞车》对F1赛事规则、团队合作、赛制呈现更丰富。每一站的具体困难,如天气、赛道、对手都参差有致,更便于观众理解这项运动。
影片失真之处在于戏核萎缩所致的价值落点缺位。具体而言,因为缺乏较为明确的戏剧冲突,角色缺乏需要直面的戏剧反动作,观众也无法跟随角色在相应的戏剧情境中思考、自省和价值抉择。因此,该片便与现实、与生活脱钩了对话的可能。对比《极速风流》可知,赛车双雄较劲比拼的背后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体育观乃至人生观,在登顶的孤独中,二人是对手,更是知己。《极速车王》有对赛车机构进行的反思,拓展开来,同为竞技类的体育电影《铁甲钢拳》,也在思考人与机器、个体与资本的关系。而上述这些,在《F1:狂飙飞车》中都付之阙如。
总之,《F1:狂飙飞车》仍是流媒体巨头一次成功的尝试。苹果公司通过文体联动,在电影领域扭转了之前的票房失利局面,进一步提振了苹果的品牌形象。更重要的是,这还有助于推动Apple TV+上F1赛事的订阅增长,带动相关体育周边的后电影消费。在漫威等IP大片改编逐渐失灵情况下,苹果公司尝试的新赛道是初步成功的。《F1:狂飙飞车》更像一个“电影DJ”,音乐一响,舞者纷纷共襄盛况。这启示我们,除了创作能力,在未来,文旅、文体融合的能力及操盘者的资源整合能力愈发重要。